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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百花坊(下)

22:31 2019/04/09(火)


英祖三十年,定延十八,相隔五年之久俞府命案,不知何故,至今朝廷仍未結案。

未時,定延在臺階前徘徊許久,終究還是來到家府門前,望著門上橫掛著刻有「俞府」字樣的家牌。


回想曾經問過段大人,能否得知家人屍首何處,大人說這不是他能夠介入的事情,畢竟父親的官職並非坊間小小官吏,若用錢或許能得知消息,而父親是當年前皇帝在世時就已經威震四方堂堂的大將軍。


每日夜裡都對到後山堆疊的石子祈禱著希望金叔叔、阿姨和多賢能夠安然無事。
有時風吹暴雨的,塌了又疊,疊了又塌,希望卻也越來越渺茫。


定延站在臺階前,抱著雙臂若有所思,門前雜草叢生,家門繁華不復存在,孤獨感湧上全身。
家府大門黏貼著「官府查封,嚴禁入內」的抄家封條。


站在門外的定延,低頭凝視自己張開的手心,這雙手逐漸成長厚實,每天練劍手掌虎口處生了一層厚繭,既不是幼時毫無縛雞之力的小手,也不是女兒身該有纖纖玉手。


既然決心回到這個家,無論將來會遇到什麼事情,絕對不能辜負父親的期望,定延深吸一口氣,收拾緊張的情緒,向前扯下封條、推開大門,踏入許久未見的故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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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此時,位於漢城第一妓坊,百花坊多賢房內,文房四寶於彩瑛身前排放一列,她聚精會神打直腰桿盤坐於地,手持墨筆反覆沾染硯台上的墨水,提起墨筆在眼前筆直站立的人兒比了比。


「多賢姐?你為何如此魂不守舍的。」彩瑛要求多賢視線朝向另一端的燈燭,映照在多賢的臉上的橙色亮光,此種若隱若現的感覺方能產出巨大的靈感,不料眼前的人時而低頭時而抬頭的,無法專注的模樣,使得彩瑛遲遲無法下筆。

「彩瑛阿……,怎麼辦……?」
「我好像在市集……看見定延姐了。」多賢略帶發抖的聲音。

多賢眼神向著前方門扇發楞,眉頭緊鎖,眼珠子朝向地面轉呀轉的,隱約透露出這些年壓抑在內心深處複雜的情緒,如沙漏般點滴堆積成了沙丘,此時終於不堪負重。

「真的?就在漢城?沒看錯吧?」彩瑛抬頭驚詫道,又低頭用乾掉的墨筆在硯台上反覆沾了沾。

「她的聲音……容顏……。」
「我很清楚……,就是她。」
「都這麼多年過去了,為什麼現在才要出現在我面前……?」多賢說著情緒激動,使自己不斷深呼吸克制住情緒。

「姐……,一直憋著會內傷的。」彩瑛嘟噥著多賢老是說不聽,老愛憋事情在心裡的倔強個性,是怎麼也改不了的。

多賢時常羨慕彩瑛率真的個性,就算歷經過礦坑那樣痛苦的日子,她還是能夠這麼的坦率面對所有事情,而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過去的傷痛,就算費盡全力,仍徒勞無功。

「多年前,他們說爹娘密謀殺了皇室的功臣俞伯父,是謀逆大罪,便一併將我貶為官奴……。」
「判官說密謀的證據確鑿,足以證明是爹娘殺了伯父和伯母,還說了如果定延姐姐能來為我作證,才能證明我的清白,就可以避免連坐處罰,事後不斷質問我到底知不知道定延姐姐的下落。」
「回想當時,我和家人昏迷醒來之後就已經在大牢裡,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……。」
「俞伯父如此厚重我們,兩家彼此珍重且視如親人,爹娘絕不可能做出傷害俞家的事情的。」

彩瑛一直耐心聆聽著多賢的傾訴和發洩,一直以來多賢在坊中只相信彩瑛一個人。

「被官府下放到這裡後,遇見彩瑛你之前,懵懂的我,天天被這裡的大姊們使喚欺負。」
「曾因此埋怨俞家和爹娘,就這樣平平凡凡的過日子不是很好麼?」
「當年在牢中聽聞獄卒們閒聊著定延姐姐逃跑的事情,我甚至在牢中大鬧大哭了起來,為什麼要拋下我逃跑?明明只有她能夠證明我的清白……」
「現在看到她竟然能過得這麼坦然,貴為兩班的她現在竟成了別人的家侍……?」
「彩瑛啊……我該怎麼辦……好不容易就要忘掉她了……。」
多賢不斷的訴苦,說著突然蹲了下來,眼淚一點一滴的流了下來,越哭越起勁。

「姐,妳就哭吧!有我在這給妳靠著。」
「只是,姐,妳真的覺得那個待妳這麼好的定延姐姐會狠心拋下妳麼?」
「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阿?或許我們可以嘗試尋找定延姐姐,這樣才能化解這個心結。」

彩瑛一直以來為多賢姐失去雙親之痛,替其感到難過與不捨,彩瑛雖屢屢嘗試安慰著多賢,但是總覺得多賢姐只是不斷放大心中的恐懼和猜疑,置之不理似乎不是解決的辦法,就怕這個黑洞遲早會吞噬掉多賢姊的理智。

另一方面,彩瑛認為多賢姐口中的定延,照理說俞家府內上下被殺害,俞父武功高強仍難逃一死,何況當時定延年幼,更是凶多吉少,但現在卻還活著……?彩瑛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多賢,多賢也想過這個問題,卻沒任何頭緒。

「我現在並非自由之身,朝鮮八道如此之大,她若有意要躲我,著實難尋……。」多賢一聲長嘆。
「我聰明伶俐的多賢姊哪去了?」彩瑛突然使出了激將法,藉此想激發多賢的信心。

彩瑛突感靈光乍現,落筆神速,頗有興致的畫了幾筆,標題暫定為「愛哭鬼多賢姐姐」。

多賢看著彩瑛的畫,抬頭看見彩瑛整張臉沾上的墨汁,髒兮兮的,被弄得噗嗤一笑,又哭又笑的。

「彩瑛阿,妳這標題落井下石阿!你想把我畫成什麼鬼樣子,還不快幫我想想辦法!別跑阿!」
多賢哭笑不得,拿著新買的扇子追著彩瑛打鬧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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定延趁沒人發現迅速關上大門後,一個轉身故作淡定,隻手遮蔽自己顫抖的雙眼,怕又想起當時屍橫遍野的淒慘景象。

沒有血腥刺鼻的味道,深呼吸站在原地鎮靜了一會,耳邊傳來陌生的聲音,定延移開自己的手後,雙眼定睛一看,眼前五尺處正廳門口佇立著一名女子。

「妳是誰?」陌生女子再度出聲,其身穿白色唐衣,頭戴著由黑布織成的加里磨。

這人是朝廷裡的人麼?是醫女?她為何會出現在我的家裡?

「妳又是誰?為什麼會在這裡?」定延試探著,看這醫女眼神帶有防範的意味。
只是事隔多年,父母屍於何處,此人既是醫女,或許知悉一二?

「我無理由稟告閣下我的來歷,但看閣下衣著,是絕不能進入此處的。」
「閣下擅闖朝廷封禁之地,還請速速離去,否則難逃罪責。」陌生醫女說著,便出示朝廷准許其查案之令牌。

「怪哉,醫女也能查案?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誆我?」定延繼續想套話。

「閣下速告來歷,否則休怪我稟報衙府了。」陌生醫女出話凌厲。

定延覺此醫女的聲音纖細溫柔,說話卻如此毫不留情,其眼神帶有強烈自信感,或許所言不假。

見醫女的口風如銅牆鐵壁般,思來想去不想與此人繼續周旋,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,出來的時候還有些狼狽,竟給一個陌生女子"細聲"喝出了自家府。

「……。」定延對著緊閉的家門無言以對,好在還有書房密室通道的逃生口可以潛入。

定延在一路上以石子草葉掩蔽路線,打亂自身行蹤,防止林老爺派人跟蹤,百般迂迴曲折,終於開啟逃生口的小門進入了俞家書院的密室。

小門縫處有外來射入的光源,恰巧映照在圓石柱上,定延從門縫一旁圓磚台拾取打火石,用力一敲點燃石柱上的燈台。

左手提起燈臺,向前一照,地面石磚上生出厚青苔,抬頭一看,天花板佈滿了蜘蛛結網和蜘蛛絲纏繞著的柱子,一股潮濕味和鼠臭味撲鼻而來。

定延右手將當初藏在門縫處的傳家劍找出,揮除週遭的蛛絲,走到了當初父親引導的石桌處,週遭書架上充滿灰塵而有許多泛黃書卷,連同佈告欄上的字條因年久,經蟲鼠扯咬以致殘破而散落一地。

「看來此處父親遺留的東西不能久留了。」定延開始搜刮父親親自紀載收集的重要遺函,將通道旁的後窗全數開啟後,拾起剩餘破紙片堆疊窗旁並將其餘文件藉由燭火焚毀。

過了一會,正在搜查的醫女進入書房,點燃燭台燈火,百般細搜,過了一處書櫃,發現燭台火光異常飄動,隨後拿起一旁書桌上的一硯台,側耳貼牆且不停地試探敲打。

「不妙。」定延心想,朝廷與官府查家府疑案多年,父親先見之明將所有與朝中老論派有關的文件都藏於密室,證據想必尚有缺失,朝廷才會懸案如此之久,密室若被醫女發現,家門就永無翻身之日,必須加快手中文案銷毀速度才行。

醫女感覺此處書櫃旁牆壁有些玄機,但無奈石牆怎麼敲都絲毫沒有反應,只有空空作響的敲打聲,無奈只好把硯台放回書桌,赫然發現,書桌上另一個硯台的顏色略淺,其硯台凹陷處有一個鑰匙孔,這才恍然大悟。

醫女快速走出書房,來到正廳前院,拿起隨身繫上的玉笛,輕吹了幾個音,一隻書信鳥立刻從天邊飛來,將寫好的小信卷繫在鳥兒腳上,快速放飛了去。

定延躲在密室中,聽聞石門一旁已毫無動靜,緊張的開啟了石門,發現醫女並不在書房,小心翼翼的躲在主廳後方的樑柱旁,正巧目睹醫女吹笛捎信,醫女左顧右盼後搭上一輛馬車離開了俞府。

定延僥倖,好在醫女沒有成功進入密室內,不知其來此處意圖為何,觀看馬車離去的方向是朝著南門而去。

定延獨自在回到密室石桌前稍坐,思來想去,為何地方官府已經派人來家府中搜查過無數次,朝廷卻自行派人來府內再度查探?

難道朝廷和官府執行查案都是這樣百般縝密?

定延翻看了父親給的往來政敵名單,其中有一位中立人士,已退休的御醫官,姓氏:名。

或許,將來有機會,可以從此退休醫官查探一二。

定延確認密室內的所有重大資料都已經盡數焚毀,只留下幾張重要文紙將其對折好放入胸前衣袋內,將父親遺留的俞家寶劍以布包裹後繫綁於背部,從密室後的小通道門出了去。

一路上,時辰接近傍晚,定延循相似的路徑折返,終於抵達百花坊,看見段大人站在門口外東張西望。

「大人?有什麼要務能吩咐我去做的?」定延一刻也閒不下來,就想找事情做,儘管處於侍從休假日。

「老爺說了,你有三天的休息日,就好好休息吧。。」
「另外,老爺稍晚有要事公布,命你在此處靜候,因此我提早安排一間空房給你。」
段大人一邊說著一邊指引定延到新落居的空房,是位於百花坊的客房之一處。

「就是這了,以後這裡就是你的了,還滿意麼?」段大人拉開了紙門扇,自顧說著這裡比起百花房主廳內的接待房,至少安靜一些,只是偶爾會有失態的酒客誤闖,尤其是參加百花坊舉辦的節慶商會,兩班士族常常喝到通宵,要特別注意別因此惹事之外,還算是不錯的住處。

「那麼,你就在這裡靜待一會,若老爺傳喚,我再領你去一同面見。」段大人交代完畢,匆忙離去。

「恩,寬敞多了。」定延從房門口大略掃視周遭,左處有一張小茶几,右處有一張櫃子,裡面放置了洗好的床墊被褥,這些年在林家的薪俸雖然不足以買一整個院子,但至少一個房間還是負擔的起的,這還只是老爺的「賞賜」給自己的。

定延些許累了,將包裹好的劍藏入櫃中,躺在房內開始閉目養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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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老爺吩咐段大人將所有百花坊的妓生集結於百花接待大廳,娜璉站立於老爺座椅的左處,而老鴇站立於林老爺坐落的桌台右前,向妓生們介紹娜璉的身分。

妓生們於台下排排站列躬身迎接,神情皆相當緊張。

林老爺宣布自己的獨女此後將正式接管整個妓坊的財務出納,並且嚴格定期檢查胭脂水貨,如發現違反百花坊規定者,首犯者鞭小腿二十下,累犯者由百花坊奴籍中除籍並驅逐送官府處置。

老鴇接著向娜璉小姐介紹著台下的妓生們中最有名的二位。

多賢和彩瑛站於最前列,前者在百花坊中別稱為:紅花,而後者則是:黃花,此別稱對應其二人上身短衣分別繡有紅木槿花與黃牡丹花,一人是百花坊的第一琴妓,另一人則是第一畫妓。

百花坊內,兩人都是百花坊炙手可熱的首席妓生,常於百花坊的才藝競賽中奪冠不下數次,而在外人面前,她們多是戴著面紗展現技藝。

兩人只現才藝不露面的獨特作風,很快的在漢城傳遍開來,至此開始,不斷的吸引朝鮮各地才子慕名前來,不論是庶民或兩班書生,甚至是在朝高官都曾花費一大筆金錢,只為了參加百花坊一年一度的「百花爭艷,藝睹芳華」的比賽。

男人們為此皆呈上各式才藝武術,用盡渾身解數,只要能贏得其中一人的芳心,便能睹其容顏,與之共夜一宿,無奈來者盡是毫無才德之輩,每年都有人慘被二人以詩諷退,離開前還得被其他妓生們嘲笑是非。

近來,朝廷對朝鮮各地的妓坊,特別是針對脂油粉黛,每兩天實行一次突擊查驗,執法打擊從清朝非法夾運進口的胭脂商,但凡有人購買到未經官府核查獲准的外來胭脂品,只要被官兵查緝屬實將會立即嚴懲。

林老爺私下叮囑娜璉注意收支,務必要嚴格管制所有妓生購買物品的出入來源,老鴇將帳簿本予娜璉交接確認完畢。

林老爺隨即召京宛左側入廳,妓生們聽聞紛紛仰頭張望,開始嘰嘰喳喳的說著:

「他是誰啊?側臉挺俊俏的……」
「他就是傳聞說的那個新來的家侍麼?」
「好像是噎!看起來挺可口的。」
「呦!瞧這小臉蛋滋潤的~都快把咱們比下去了。」
「他好瘦喔……是要派來保護咱們的麼。」
底下妓生們,有的推擠爭前,有的掂起腳趾探頭,方才整齊列隊的妓生們一下子亂了秩序。

就連一直低頭躬身的多賢和彩瑛,兩人相互對看了一眼,同想著此人是何方神聖,竟勞林老爺如此特別關心介紹?

段大人領京宛入廳,睡眼惺忪的京宛快步向前,背向著妓生們,給林老爺九十度的鞠躬後,隨即轉過身朝底下所有妓生們,九十度行禮。

「在下林京宛,今後請多多指教。」定延以木訥的口條介紹自己,鞠躬後側身站於林老爺桌前左處。

彩瑛躬身低頭聽聞名字,似乎耳熟聽過,抬頭一看,驚訝的張嘴。

「非也,從今日起,京宛你只須負責娜璉週遭的安全,在此命你為娜璉之隨扈,階位等同嘉爾,特此升格獎勵予你。」林老爺話畢,遞出升職及薪條紙封予定延。

娜璉臉上難掩喜悅,嘴角忍恣意上揚,目不轉睛的看著定延,期待她會有什麼反應。

定延楞了,眾目睽睽,段大人站於林老爺座椅右後處,低聲催促道:
「楞在那做啥呢?還不快收下!」

彩瑛開心得在多賢耳邊私語著:
多賢姐……我認得她噎……

多賢也抬頭瞧了幾眼,興許自己從小視力不佳,所以沒看清楚那人的臉。

「額……是,謝老爺提拔。」定延雙手接過薪條紙封後,老爺交代老鴇帶娜璉去帳務房熟悉環境,隨即起身同段大人和其他手下離去,留下滿臉疑惑的定延。

「京宛哥!」此時底下的彩瑛迫不及待的朝著台上的人叫了名字。

定延朝底下穿著繡有黃色牡丹花短衣的那人看了過去,是彩瑛!

「彩瑛?孫彩瑛?」定延不可置信,彩瑛竟然就是當今百花坊的第一畫妓,現在的彩瑛皮膚白皙閃耀的模樣,與昔日臉蛋烏黑、身型瘦弱在礦坑時期做苦勞的彩瑛,完全認不出是同一個人。

「真的是你!京宛哥哥?」彩瑛興奮的大叫著定延的假名。

一旁的娜璉感到訝異,連老鴇的話都聽不進去了,娜璉不耐煩的命令老鴇先去把帳務房整理過一遍,說著自己隨後就到。

「京宛,你們認識?」娜璉走到定延身旁一同看著彩瑛,眼神上下打量著彩瑛。

定延從台階上走了下來,近身靠近彩瑛,覺得彩瑛真的變得很美,稚氣臉龐增添了幾分成熟,娜璉跟了過來,定延和娜璉娓娓道來和彩瑛熟識是在侍前受訓期間的事情。

定延走下來的舉動,其他在底下妓生們都開始蠢蠢欲動,紛紛圍上前對定延左摸手臂右摸屁股的。

彩瑛見狀一個個拍掉她們不安分的手,轉身怒罵著:「沒聽老鴇剛剛交代的麼!所有人回去房間清理不該有的東西,要是查到私貨可有你們受的了!」

妓生們雖同在百花坊,卻總是有些三兩個成群,各自形成小團體,被彩瑛這麼掃興,所有人都嗤之以鼻的離開了大廳。


心思向來極為細膩的娜璉從剛剛的情形,感覺出百花坊並不是所有人都服氣彩瑛的樣子,看來坊中妓生之間明爭暗鬥,複雜程度還真不一般,將來也許能好好利用這點來掌管百花坊。

「娜璉小姐,我沒別的意思,只是很高興能和京宛哥重逢。」彩瑛在妓院打滾多年,面帶微笑著,與娜璉小姐第一次對眼,察覺出小姐的眼神變化,感覺到小姐對京宛哥似乎有不一般的情誼。


「沒事,百花內的紅塵,我希望彩瑛不要讓京宛沾染到,他是我的人。」娜璉小姐意有所指的對著彩瑛說道。

彩瑛感覺到身前這位林家大小姐像是在宣示主權的語氣,雖然小姐表面溫和、語調柔順,但反觀其內心,充分展現出一個女人的占有欲。

「小姐跟彩瑛竟是初次見面?」定延覺得身前二人的氛圍有些僵硬,提出疑問來轉移話題。

「父親,本來就不會讓我來這種地方,所以我不認識她們,很正常呀。」娜璉故作輕鬆的回應定延的提問,撇眼瞧了一下彩瑛的反應。

彩瑛總覺得這小姐是在瞧不起妓生的身分,欲開口回應時,定延一個眼神搖頭,讓彩瑛住了口。

彩瑛生氣納悶看向一旁的多賢姐,多賢姐不知為何,從剛剛到現在就一直低著頭,彩瑛忍不住跟定延開口介紹。

「娜璉小姐,京宛哥,這是我們的多賢姐,她的琴藝可是一絕喔!」彩瑛硬拉著多賢過來,挖了一個大坑給了多賢。

多賢方才沒有看清楚彩瑛口中的京宛哥,此時抬頭一看,目瞪口呆,兩人的眼神就此對住了。

「多賢……?」定延聽見彩瑛叫出多賢的名字的時候,本以為是自己太想念多賢,興許是聽錯,但朝自己身側看過去,多年後幾乎快要忘記的面孔,瞬時映入眼簾。

多賢立刻低下頭,轉身想要逃跑,卻被定延一把捉住其右手腕,無論她怎麼使力就是甩不開。

「京宛……你這是做什麼?」娜璉不解現在又是什麼情況,這位彩瑛口中的多賢,定延也認得麼?到底定延認識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人?

「放開我!」多賢緊閉雙眼怒喊著,舉起另一隻手想掙開定延抓住自己的手。

「讓我看看你……。」定延目光驚詫語調顫抖,怎麼樣都不放手,其右手緊抓住多賢的右手,冷不防地將多賢拽了過來。

多賢被定延拉回身前,兩人眼對眼只剩下僅僅五吋的距離,定延此時把多賢的樣貌看的一清二楚,把先前記憶在腦海之中差點忘卻的臉孔,又重新烙印過一遍。

定延流下了眼淚,多賢也是,彈指之間,兩人對眼,相隔五年,彷彿世界只剩下她們兩人似的,只聽見彼此的啜泣聲。

「京宛?你也認識她?」娜璉的聲音劃破了空氣傳入定延耳中,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,這些人定延怎麼都認識?難道整個百花坊的人,定延已經都熟悉了麼?

「啪!」的一聲,多賢突然給了定延重重的一巴掌。

「放肆……?京宛你快放手!」娜璉震驚的看著定延被拍打過後而漸漸脹紅的左臉,用力的想把多賢推開,無奈定延緊緊抓著。

多賢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壞了在場的娜璉和彩瑛,此時得彩瑛也嚇得說不出話來,呆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,定延被這一巴掌打的耳朵嗡嗡作響。

「放開我!你到底是誰?」多賢雙眼淚流不斷的瞪視著定延,嬌弱的身軀氣得不斷發抖。

定延緊握著不斷發抖的多賢的右手,雙眼被眼淚浸滿,模糊了看著多賢的雙眼。
是阿……,我到底是林京宛,還是俞定延?
是長得像俞定延的林京宛麼?還是早已成為林京宛的俞定延?

「我……。」定延呆滯的注視著多賢,模糊的多賢,想開口說自己是誰,卻說不出話來。

「我不認識你……你放開我。」多賢擦乾了眼淚,叫著一旁的彩瑛,不斷的求救著。

機警的彩瑛看著多賢哭紅的雙眼,混亂的思緒短時間內好像理出了一個結論。

「京宛哥,請你放手,你沒聽見麼?你把我的多賢姐嚇哭了。」彩瑛站在多賢的身前,擋住了娜璉,不讓她繼續推擠拉扯多賢。

「你!你們兩個,好大的膽子?知道我是誰麼?」娜璉看著定延無故被打了一巴掌,已經在氣頭上了,現在可好,區區兩個妓生竟敢擋在本小姐前面?無視本小姐?

「對不起……我可能認錯人了……。」定延終於鬆開了手,並低頭道歉,神色落魄。

娜璉把定延硬是拉到一旁,小聲細語的詢問定延到底怎麼回事,可是定延仍然一直看著正與彩瑛欲要離去的多賢的背影。

「站住!」
「打了人還想裝作沒事離開?當本小姐是空氣?」娜璉立刻快步走到彩瑛和多賢的面前攔了下來。

「來人啊!把老鴇給我請過來。」娜璉與多賢和彩瑛僵持不下,沒多久,老鴇匆匆來見,詢問之下,多賢打人的行為確實違反百花坊紀律,而彩瑛也多有疏失。

「小姐,對不起,是我的錯,是我抓著她不放手的,她沒有錯。」定延見狀上前阻止娜璉,擋在多賢和彩瑛的面前為她們說話。

「看在彩瑛是定延你認識的朋友,給你面子也就罷了,但我絕不能放過這位胡亂打人的妓生!」娜璉對著老鴇大罵一番,老鴇對妓坊的妓生竟是如此管教無方,火冒三丈的娜璉接著詢問老鴇此種違規如何處置。

「很好啊!今天第一天就讓我抓到有人違規,此人還是位傳遍漢城鼎鼎有名的紅花名妓呢!」
「現在開始,妓院是由我掌管,我要在明天中午,就在妓院大廳外露天執行家法。」
「在所有妓生們面前,由你開始第一個鞭腿二十下以視正聽,膽敢對本小姐放肆絕不寬容!」
「貴為首席名妓都被打得如此悽慘,以此殺雞儆猴,必定不會有人再犯!明天中午準時執行。」
娜璉不給所有人機會辯解,就連定延也是,話畢隨即撇頭氣沖沖的就往百花帳房的方向離去。

無論定延怎麼在門外詢問求情,通通不予理會,娜璉甚至請老鴇把定延攆走,不讓她靠近帳房一步。

無力的定延默默地回到早已空無一人的妓坊大廳,察覺事情因為自己變得更加複雜,向百花門外站崗的家侍詢問了多賢和彩瑛的休憩房間位置,趕緊找了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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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多賢姐……,你還好麼?難道你說的成了別人家侍的人,是在說京宛哥?」彩瑛彷彿猜到了什麼,但是還是想要向多賢確認清楚。

「對,……跟我今天中午看到的那個人,衣著一模一樣……。」多賢疲憊的蜷縮在自己房間角落。

「可是你說中午看到的人是你的定延姐,卻是我口中的京宛哥?真的沒看錯?」彩瑛有那麼一瞬間,覺得多賢是不是太久見他的定延姊,慌了傻了,所以認錯了人?雖然口中所述兩個人年紀相同一個是男人,一個則是女人,怎麼會一樣呢……。

「她……絕對不是男人……咱們在百花坊這麼久了,你還看不出她是個女兒身?」多賢提醒著彩瑛,對方的特徵從小或許不夠顯著,但看對方的年紀早已發展出和自己相同成熟的女性特徵,看過百花坊大大小小的裸露的女性身體,直覺和經驗就感覺得到對方絕對不是男人。

「可是……他力氣很大呢……。」彩瑛又對著多賢訴說之前礦坑的時候,京宛比起同齡的女生,力氣甚至還大過男孩子。

「我知道的那個她,有學習武術,竟單手就能把我拉到樹上,礦坑這點事情應該也難不倒她……。」多賢又再度提及定延學過武術受過訓練的事實,讓彩瑛更是摸不著頭緒,真相反而是越辯越模糊了。

「總不可能……」正當彩瑛還想要反駁多賢的同時。

「請問,多賢小姐,在裡面麼?」定延找到方才同僚告訴自己的位置後,在門外詢問出聲。

「我是彩瑛,京宛哥……,多賢姐不在這……。」彩瑛看著多賢整個人將身子埋在角落,連頭都不願意抬起來和自己正眼說話,那麼對著這個惹她哭泣的人,大概是更加嫌惡了……,於是擅自出口回絕對方。

「那……她去了哪裡?」定延追問著。

「京宛哥,是你沒錯吧?你是怎麼認識多賢姊的?她都說她不認識你了,你為什麼要一直找她?」彩瑛開始有些不耐煩,甚至覺得京宛哥很莫名其妙。

「我認識她……,她或許忘了我,可是我永遠不會忘記多賢,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。」定延在門外喃喃的說著,又再度問了彩瑛,多賢到底在哪裡,說著深怕多賢有危險,說著想要帶多賢走。

彩瑛無言以對的看著坐在角落終於抬起頭得多賢姊,忽然,多賢站了起來大步向前將房門打了開來。

「這裡就是我的家,天色已晚,你還是請回吧,就算以後還會見到面,請你也不要說你認識我,也請你注意自己的身分,我們並不是可以這樣隨便談話的身分,請您自重。」多賢話畢又逕自將門啪的一聲用力的關上,多賢又流下眼淚了,這次彩瑛也不再多問,將身旁的蠟燭一一吹熄,與多賢姐一同就寢,緊緊抱著多賢姊,不斷的拍著多賢的背安慰著,過了半個時辰,終於多賢睡了,彩瑛也跟著安然入睡。

定延靜靜的呆站在門外,看著紙扇門映照的人影熄滅了許久,房內的人也似乎沒了動靜。

夜晚來到,伴隨著孤寂感的定延,此時心塞得很,為什麼多賢不給自己解釋的機會?
是阿,定延在心中默認了自己有多可惡,當初那個軟弱的定延大可跟著多賢一起死了算了,那時候還小,心生害怕,看見多賢一家人被官府的人抓住後,自己可是頭也不回的轉身逃跑了,現在倒也過得挺好的,那麼多賢呢?

定延回到百花坊內段大人安排的新寢室,度過徹夜難眠的一夜,分分秒秒的煎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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